最近讀到的這本【翦商】應該是我近幾年來顛覆性最高的幾本歷史書籍之一,幾乎是從頭到尾改寫了我對於夏商周三朝歷史的認知,其中包括:
商朝的歷史被周公系統性的改寫過,而且孔子可能知道這件事
用人獻祭是商朝部落的常態,這些“人牲”多有被斬殺、肢解、活埋甚至烹食等遭遇
商紂王的暴行其實是眾多商朝貴族日常,他的錯誤在於用自己人祭祀與濫殺貴族
孔子一生想要恢復的上古禮樂文化,其實是周公的一場掩蓋人祭織就的華麗外衣
易經其實是周文王的翦商謀略,記錄周文王親歷和認知的諸多事件
這本書向我們展示了一個跨越商朝和周朝的歷史畫卷,讓我們一窺古代商周時期的政治、宗教、文化和歷史變遷。 讀完之後真的會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,我們以為的上古時代其實是儒家承襲周公遺志捏造出來的時代,真正的夏商周遠比我們想的要暴虐。
#商朝一期(最初70年),宮廷和民間祭祀以豬為主,用人的現像很少。但也不能斷言完全沒有人祭,畢竟自龍山時代以來,華北各地的人祭已經很常見,很可能只是偃師和鄭州商城目前尚未發現而已。
#商朝二期(開國70—140年間),偃師的王宮區開始批量用人獻祭,鄭州的普通商人族群也出現大量人祭現象。用牲畜祭祀的現象繼續存在。
#商朝三期(開國140—200年間),兩城宮廷和民間的人祭數量空前增加。三期結束後,兩座商城逐漸蕭條,人祭現像也同步消失,如後文所述,轉移到了商人新的統治中心。
商王陵墓區有一座人祭場,比操場大兩倍以上,出土近3500具人骨,分別埋在九百多個祭祀坑中。屍骸很多身首異處,有些坑中只埋頭骨,或者只埋身軀,甚至是在掙扎中被掩埋的活人。
王陵區之外也有人祭現場。比如後崗一座坑內,埋著73具被殺者的骨骸,大都是20歲以下的男性青少年,甚至有十多具幼兒的屍骨。商人文化所到之處,如河南偃師、鄭州的商代早期遺址,甚至東南到江蘇銅山,也都有大型人祭場的遺址。
多年的自然變遷和人工已經破壞殷墟遺址,整個商朝共有過多少這樣的人祭現場,就無法確知了。
這些遺址時代早晚不同,說明人祭的做法曾延續了很多年。它絕不是某位暴君心血來潮的產物,而是一個古文明的常態。
正如殷墟考古發掘所揭示,商朝人相信,上帝和祖先神靈主宰著人世間的一切禍福,而異族人的血肉,則是奉獻給上帝和祖先的最好禮物——甲骨文中的“祭”字,就是一隻手拿著肉塊奉獻於祭台。
他們祭祀用人最主要的來源,就是 #羌人。
甲骨文的人祭記載中,羌人佔了被殺者的一大半,他們被稱作“人牲”。
亶父帶領周族投靠商族人之後,最主要的職責就是 #為商朝提供羌族人牲。這是被後來周人刻意掩埋、忘卻的歷史,但出土甲骨文洩露了一點信息。
周族自己沒有文字。甲骨文“周”字是商人所造。商人對殺人獻祭有一個專門的動詞:“用”。
無數片關於祭祀的甲骨文都記載,商王“用”羌人男女和牛羊奉獻神靈。
甲骨文中的“周”,是“用”和“口”兩個字的合寫;《說文解字》對“周”字的解釋也是“從用、從口”——在商人看來,“周”族特徵,就是繳納供“用”的人口。
商人的“周”字還有一種更可怕的寫法:“用”字的小方格中點滿了點。甲骨文這種點代表鮮血,它來自被殺的人牲,是神明最新鮮的飲食。
甲骨文還有專門描繪用鮮血獻祭的字:一座凸起的祭台上,用點表示的血液正在淋漓滴瀝下來。從血緣關係講,古公亶父和周人的這種行為,是對家鄉族人的無恥背叛。
靠著捕獵羌人,周族成了商朝在西方的血腥代理人,也得到了相應的報酬。鋒利的銅兵器可以幫助他們捕獲獵物;商人馬拉戰車的軍事技術,可能也在這個時候輸入了周族。
書中詳細地描述了商朝的人祭文化及其血腥殘忍。在商朝時期,人祭是一種常見的宗教儀式。人祭即在重要的宗教活動中,通過祭祀活動將活人或死人獻給神明或祖先以祈求庇佑或祈福。
按照甲骨文記載,商人用活人獻祭的方法有很多種。比較常見的是“卯”祭,這個字是人或牲畜被掏空內臟之後,對半剖開懸掛的形狀,如同今天屠宰流水線上懸掛的豬羊。事實上,羌人俘虜也確實常和牛、羊一起被殺死“卯”祭。
其他獻祭方式包括奉獻人牲的內臟、鮮血、頭顱。加工人牲方法有燒烤、滾湯燉爛、風乾成臘肉等等,都有專門的甲骨文字。這都是加工食物的方法,因為他們就是奉獻給神靈的飲食。按照習俗,神明享用祭品時也施加了祝福,所以典禮結束之後,獻祭者將分享祭品。
這自然會得出一個驚悚的推論:商人,特別是上層商人,很有可能是食人族。但這並非只有考古證據。歷史文獻中除了伯邑考被做成肉醬,還有些對紂王有異心的小國君“鬼侯”“鄂侯”也被做成了肉乾,分賜給其他邦君為食。
商王最重要的工作,就是向天地、山川、祖先之神不停獻祭,祭祀日程表排得滿滿噹噹,如同營養師的菜單。
總的來說,商朝開國百年,王室開始大量殺人獻祭,從而在偃師和鄭州商城的宮殿區形成密集的人祭遺存。而一旦王室獻祭的人口數量遠超民間祭祀活動,則標誌著人祭成為商朝的國家宗教形態。
人祭的迅速增長,和商朝的擴張有同步性。開國50多年後,商人的擴張觸角開始伸向晉南、關中東部,甚至湖北省。在新征服地區,商人可以俘獲大量人口,除了被用作強制勞動的奴隸,也可以作為獻祭材料。
另外,商人的人祭宗教也和他們的複雜來源有關。
滅夏初期,來自多個文化的人群融合成新興的“#王朝商族”,因此,他們需要構建一種維繫自我認同的宗教文化,而用人獻祭是最為明晰和便捷的方式:藉此區分執行獻祭的“#我們”(商族人)和用來獻祭的“#他們”(非商族群),由此,商族人獲得了獨一無二的優越感。
換句話說,他們用“野蠻”的異族人敬獻諸神和先祖,祈求天界的福佑,從而獲得君臨大地和統治列族的權柄。
在商人的人祭宗教興盛之際,王室成為人祭活動最大的主辦者。這代表著王權和神權的高度融合。比起二里頭—夏朝,這是一個新變化:#人祭是商朝的國家宗教,也是商族人的全民宗教。
但考古卻發現,剛剛進入中商階段時,鄭州商城出現了一種全新的祭祀方式——埋藏青銅器。即商朝開國200年左右時,某位商王可能曾試圖改革人祭宗教,#用埋葬器物獻祭代替殺人和殺牲。
變革來得很突然,但仍有先兆可尋。埋設器物的獻祭方式,曾出現在商人遙遠的南方據點盤龍城商城。結合眾多考古研究推測:某位商王受盤龍城商人貴族的影響,突然接受了不殺人的埋祭理念,開始推行宗教革新,這才有了鄭州城外的青銅器窖藏以及被掩埋在壕溝中的頭蓋骨堆積。
幾乎和這場“埋祭改革”同時,商王室內部爆發了激烈衝突和戰爭。結果,早商極盛時代終結,不僅鄭州和偃師商城,各地大大小小的商城也相繼淪為丘墟,如垣曲、東下馮、盤龍城等。鄭州商城內應該還維持著一個慘淡的朝廷,舉行過幾次埋祭儀式,但已經失去對王朝的控制力。
這段蕭條期屬於鄭州商城第四期。
結合考古發現的青銅器窖藏坑,有可能是仲丁或者其父親太戊(第九王)發起“埋祭改革”而引發了內戰和蕭條:改革派朝廷在鄭州商城苟延殘喘了一段時間,堅持人祭傳統的反對派則在外地重新建都,與鄭都商城分庭抗禮。雙方的內戰持續了一段時間,最終,改革派被徹底消滅。
早商和中商共約三百年,在這期間,商人的人祭行為迅速增加,屠殺方式也越來越殘忍,雖然可能有過用銅器代替人獻祭的改革嘗試,但也只是曇花一現。
異族俘虜本可以作為勞作的奴隸,但人祭宗教是商王朝的精神支柱和商族獲得諸神眷顧的根源,所以,捨棄一點現實的物質利益,也要取悅諸神,維護商文化的興旺。
商朝的人祭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的特點:
#王權神授:商朝統治者認為自己的王權是神授予的,他們需要通過舉行宗教活動來鞏固自己的統治地位。人祭是商朝統治者在政治、宗教和軍事領域取得成功後,向神明或祖先表示感恩、請求保佑的一種方式。
#等級嚴格:商朝人祭的規模和程式因祭祀對象及祭祀者的身份而有所區別。高等級的貴族通常會舉行更加龐大和精細的人祭儀式。同時,被祭祀的人質量也因被祭祀者的地位而有差別。有些被祭祀者可能是俘虜,有些可能是奴隸。
#殉葬制度:商朝時期的殉葬制度與人祭密切相關。當一位統治者或貴族去世時,他們的親屬、侍從或奴隸會被活埋或殺死,隨葬入墓,陪伴死者進入來世。這種做法既是對死者的尊敬,也是為了強調其在生活中的地位。
#殷墟發現:殷墟是商朝最重要的遺址之一,位於今天的河南省安陽市。在殷墟的考古發掘過程中,出土了大量的人祭遺址。這些遺址包括不少人祭的墓葬,揭示了商朝時期人祭的存在和規模之大。
在甲骨文記載中,商王會一次宰殺、奉獻三千名人牲,以及一千頭牛。能夠保存到現在的甲骨文只是九牛一毛,這肯定不是商人規模最大的祭祀。
由於商王壟斷了向諸神獻祭的權力,也就獨享了諸神的福佑,理所當然要征服、統治大地上的所有民族。當然,這也是為了給諸神提供更多的祭品。
在這種思維下,商人自然成為了一個以縱慾著稱的民族。向神明獻祭的人和民族就可得到天佑,於是不必顧及什麼道德戒律,更不必擔心未來的憂患。
《史記》記載了紂王建造酒池肉林、男女裸身集體淫亂等種種荒唐行為。其實,這和他敲骨看髓的故事一樣,都是將整個商族的醜惡集中到了一個人身上。種種酷刑、血腥的殺祭,都是商人集體而非紂王一人的娛樂方式。
書中對此的解釋如下:
在“早期國家”或“複雜酋邦”階段,社會開始變得更複雜,王權剛剛出現,統治者發現自己的統治體系還不夠發達,急需借用一種強大的機制來維護權力,從而導致人祭宗教和戰俘獻祭行為的產生。
從理論層面上解釋,王的大量獻祭(意味著他獲得神的福佑)是王權融合神權的標誌;在現實層面,戰爭讓本國族的民眾團結起來一致對外,從而更鞏固了王的權力。
“早期國家”之前的部落甚至村落階段,人祭行為已經廣泛存在,原始時代的宗教(或者稱之為“巫術”)並不缺乏人祭理念。比如,在龍山文化時期的華北地區,部落間的戰爭衝突頗為劇烈,多地孕育出“早期國家”的雛形,而且伴隨著較多人祭現象。
但也並非所有早期國家都符合“#早期王權傾向乞靈於人祭”的結論。比如一度非常輝煌的“良渚古國”就並未發現人祭遺存,反倒是解體之後,人祭才在良渚文化的局部地區多了起來。
龍山時代,陶寺和石峁這兩個古國幾乎同時並存,石峁的人祭很密集,陶寺則比較稀少,但後來卻還是同步解體,也就是說,人祭宗教並沒有能夠保障石峁的持續繁榮。在當時的華北,像石峁這種熱衷人祭的早期古國要佔多數,但都沒有逃脫衰亡的命運。
夏朝—二里頭古國的人祭遺存也不太多,而且王室的人祭行為還要比民間少。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商朝初期,直到又過了近一百年,人祭行為才出現爆發式增長。
總之,從新石器晚期到商代,人祭是比較普遍的文化形態;這方面的特例,是長江中游地區,例如 #盤龍城的商人不僅主動放棄了中原傳統的人祭和人奠基等宗教儀式,還接受了本地土著族群的宗教理念——一種比中原更和平的文化。
雖然商朝人祭的製度在當時起到了一定的社會和宗教功能,但隨著歷史的發展,人祭這種殘忍的做法逐漸被廢除,被文明和道德所取代。在商朝末期,武王成功推翻了商紂王的統治,建立了新的周朝。周公作為一個偉大的統治者,廢除了殘忍的人祭文化,並拯救了許多商族的生存。
周公銷毀了商朝諸多甲骨文記錄,也禁止殷周貴族書寫真實的歷史。但周公唯一不敢銷毀的,是文王留下的《易經》。這不僅是出於對父親的尊重,也因為《易經》是周人對翦商事業(起步)的記錄,裡面很可能包含著父親獲得的天機,銷毀它也就是對父親和諸神的不敬。
周公的辦法是對《易經》進行再解釋,具體方法則是在文王創作的卦爻辭後面加上一段像傳進行說明。像傳不再鼓勵任何投機和以下犯上的非分之想,全是君子應當如何朝乾夕惕,履行社會責任的勵志說教,和文王卦爻辭的本意完全不同。比如,乾卦的像傳是“天行健,君子以自強不息”,坤卦的像傳是“地勢坤,君子以厚德載物”,遠比文王卦爻辭清晰易懂,而且富於積極和勵志的色調。
書中也提到孔子通過對《易經》的解讀,揭示了商周易代時期的一些被遺忘的真相。孔子是商王族後裔,他應該會感念周公給了商人生存的機會,還替他們抹去了血腥人祭的記憶,讓子孫後代不必活在羞辱中。周公的這些寬容而偉大的事蹟,被他自己掩埋五百年,又終被孔子再次破譯。這或許才是他衷心服膺周公的根本原因。
孔子甚至常常夢到周公,而周公 本以為武王解夢著稱。
只有到臨終前,孔子才感慨很難夢到周公了:「甚矣吾衰也!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。」 (《論語·述而》)